太爱乾淨、穿得太紧:「娘炮」这个词是谁的脏字?

今天带来太爱乾淨、穿得太紧:「娘炮」这个词是谁的脏字?的相关解答,有喜欢的小伙伴们可以继续~

走廊上、教室裡、穿越校园的时候用来打招呼,男孩三不五时就要喊一声「娘炮」,简直像是不由自主。田野研究中最让我愕然的现象,就是不论在哪一种情境下,这个词都会从男孩的嘴裡蹦出来,毫不受控。

我的田野笔记裡有很多事例,我引述一则就好。有两个男孩从体育课的更衣室走出来,一个就对著空气大喊:「干你娘娘腔!」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所以其他学生一点都不在意。男孩油然叫出娘炮这个词的一些变体,似乎没有针对谁,也没有针对任何事物,类似这个例子的情况在学校裡裡外外都听得到,一而再,再而三。

这种情况,还有反覆模仿娘炮,就构成我所谓的「娘炮论述」。

男孩间互开玩笑的关係,离不开娘炮论述。开玩笑巩固男孩间的关係,也有助于应付焦虑和不安。男孩互开关于娘炮的玩笑,藉著这样的关係互通声气,管理焦虑。男孩召来娘炮阴魂的方式有二:滑稽模仿,还有拿这个词互打嘴炮。川中男孩模仿娘炮,不外是作出夸张的「娘娘样」,还有/或者假装对其他男孩有性方面的欲望。

本章开头的侧记,让读者看到年纪较长的男孩模仿好色的娘炮吓唬小男孩,川中的男性学生就把这些演出来的桥段,跟某种娘炮身分连结在一起。互打嘴炮的时候,他们也会互呛娘炮,就像抛接一块烫手山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一被炮到,就要迅速辱骂别人来转移。这些游戏和模仿塑造出来的娘炮论述裡,男孩每每避之唯恐不及、被凸显出来的「娘炮」,不是静态的,而是某种流动的身分。

男孩模仿娘炮的展演裡,娘炮论述的作用是不断重申娘炮的存在,让人断定娘炮就在某处。男孩提醒自己,也让彼此不要忘记:不够阳刚的话,随时都有成为娘炮的可能。同时,这样的展演也让大家看到:模仿娘炮的那个男孩不是娘炮。高瘦的非裔美籍男孩艾米尔,常常在初级戏剧课上模仿娘炮逗大家笑。

某日,教戏剧的马纳利老师被教室外的噪音干扰,他转向敞开的门说:「我们把门关上,应该没有人真的想看满头大汗的男孩打篮球。」艾米尔装著大舌头:「人家想看男生打球!」全班为他的模仿哄然大笑。艾米尔一方面模仿同性情欲(假装爱慕打篮球的男孩),一方面模仿女性化的性别身分(用大舌头的方式,拉高音调讲话)。

因为他藉著模仿来取笑娘炮的意图昭然若揭,所以全班都不会真的认为艾米尔是同志。假使他改以认真的口气说出同一句话,全班十之八九会陷入一片静默,不知所措。然而情况不是如此,艾米尔立刻就停止娘炮的举动,让同学不至于忘记他的阳刚。模仿一次娘炮后,男孩转眼重拾表演娘炮之前的阳刚举止,嘲笑他们自己表演的阴柔气质和/或同性情欲,让自己和别人放心,反正那种身分活该被讪笑。

男孩互呛娘炮,持续尝试把其他人逼进娘炮的位置。有一天在汽修场,阿杰在停车场翻找一辆堆满垃圾的汽车,从后车厢探出头问:「克雷格和布莱恩呢?」「我觉得他们在那。」尼尔一边指,一边来回甩动屁股,曲起手腕前后摆,表示克雷格和布莱恩可能在打炮。在汽修场的男孩都笑了。像这样的笑话,会暂时把克雷格和布莱恩贴上娘娘腔的标籤。其他男孩都对娘炮论述耳熟能详,马上明白尼尔的意思是克雷格和布莱恩在打炮。话虽如此,大家都没有当真认为克雷格和布莱恩是同性恋,所以两人未尝摆脱不掉娘炮身分,不如说,娘炮身分是流动的。当然了,每个男孩都不想要这个身分,但多数男孩都能挣脱,通常就是在嘴上分高下,把另一个男孩说成娘炮。

就这样,娘炮变成一块烫手山芋,每个男孩都不想要最后落在自己手上。要离开娘炮位置,最上策是把另一个男孩推进那个位置。

举例来说,尼尔开了布莱恩在跟克雷格打炮的玩笑,没多久,布莱恩就把娘炮两个字扔向别人,四两拨千斤。他的作法是发起一轮「鸡巴呛」,这是汽修场大家最喜欢的游戏。布莱恩看著乔许,小声说:「乔许爱鸡巴」,然后稍微拉高音量:「乔许爱巴」,一直说,直到他大喊:「乔许爱鸡巴!」乔许撂下一句「我屌比你们这些垃圾都大啦!」就开溜,其他男孩笑疯了。

这两则例子让我们看到,娘炮是怎麽在一时间映射到一个男孩的身体上,他又怎麽反过来把娘炮之名封给其他男孩,从而挡开娘炮。在前一个例子裡,克雷格只是跟布莱恩瞎混,就被尼尔调侃;在后一个例子裡,布莱恩藉著「鸡巴呛」把乔许塑造成娘炮,免于自己变成娘炮。男孩藉著开玩笑的互,唇枪舌剑,无事生非,把别人说成娘炮,藉此进出娘炮身分。

娘炮玩笑无孔不入,娘炮身分滑溜不居,男孩要想时时避开这道印记可不容易,套用阿班的说法,彷彿「任何事情」都会让男孩被叫娘炮。不过,有些空间、行为和身体方面的举动,会让人更容易受制于娘炮论述,像是穿著和舞蹈等身体方面的惯常作法。大多数学生都心知肚明。

根据川中男孩的说法,娘炮会在乎服装的风格,穿比较紧身的衣服,也会顾虑仪容整洁。尼斯看一个男的穿衣服,就能知道这傢伙是不是娘炮。他这样解释给我听:「大部分男生都穿宽大不合身的衣服,鬆鬆垮垮的。他们(娘炮)穿的衣服比较紧。比较时尚啦,我想。」类似的道理,「非娘炮」就不该在乎弄髒衣服。这用汽修场当例子再合适不过。

在汽修场,男孩要花两小时跟油腻的汽车零件打交道,下课时常常弄得满身污渍,衣服皱巴巴。教室前面其实有一间让男孩换衣服的房间,但他们大多数都选择不换掉上学的衣服;少数几个会换装,脱下T恤,只穿「白背心」走来走去。川中怕让人联想到帮派分子,禁穿这种背心上衣。校园裡,只有在汽修场,男孩可以穿「白背心」而不受责罚。

就跟来汽修场的大部分男孩一样,阿班从来不换掉牛仔裤或重金属T恤,他修理完一具满是油污的引擎,整条裤子沾满油渍,就这样走进教室。他低头看看油渍,作了个鬼脸,边笑边走向我,垂著手腕摆摆手,用大舌头、提高音调、像在唱歌的声音说:「这条好裤纸都被我弄髒了!」阿班这样模仿是要点出:只有娘炮才真的会担心弄髒衣服。「真」男人不在乎外表,整条裤子都沾满油渍也无所谓。然而,不在乎衣著,或是取笑在乎衣著的人,同样也在乎外貌,其中的反讽不言而喻。仔细打造「不在乎外貌」的外貌,就成了这种意义下的阳刚气质。

诚然,男孩对衣著和爱乾淨的态度,反映了广大社会的潮流,还有「都会型男」的崛起。都会型男是新近创出的标籤,指在乎外表、穿搭一丝不苟、会抓头髮和护髮,甚至会预约做指甲(上亮甲油而已,别想太多)的异性恋男人。人们会把这类修容的作法跟男同志想在一块儿,于是异男发展出一个新的名头,把他们自己跟其他异男和男同志区隔开来。

还有另一种实作,会加重男孩被贴娘炮标籤的风险,那就是跳舞。跳舞这件事的意义,好像老是会跟性事或阴柔气质沾上边,所以男孩常常会用开玩笑的态度一起跳舞,化消性事和阴柔的意义。跳舞的时候,白人男孩老是把女伴揽得牢牢的,臀部如胶似漆。至于男孩,男孩从来不跟彼此跳舞,一跳就是在开玩笑,不然就是想让对方出糗。男孩用开玩笑的态度一起跳舞,例子不胜枚举,但我下面要讲的这件事实在让人难以忘怀。林迪在她的舞伴克里斯身后跳著舞,克里斯的朋友马特走上前,轻轻推开林迪,在克里斯身后模仿她的舞步。马特双手游走在克里斯背上,这时克里斯转过身,看到林迪变马特,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马特爆笑出声,克里斯则涨红了脸,咒骂他朋友。

创意表艺会的时候也发生了类似的事情。是这样的:两个组乐团的男孩在听另一支乐团演奏摇摆乐,这两个男孩走向彼此,跳起舞厅的舞步。才一、两秒,两人笑得前仰后合,轻捶对方再走开。每当音乐在川中响起,这段靠近又分开的舞犹如仪式一次又一次上演,男孩参与这样行礼如仪的授受不亲,只是要凸显他们真的不是娘炮。

有时,譬如在课堂活动时,男孩被迫跟彼此跳舞,这种玩笑就会开得更凶。戏剧课上,马纳利老师要带学生走一种练习,需要学生站得非常近,全身上下几乎都要碰到了。他指示学生站在舞台上的两个圆圈裡,站在外圈的人,正前方都有一个人站内圈。他开始播放一段低迴优美的曲子,只有乐器演奏,没有人声。曲子一边播,马纳利老师要内圈的学生闭上眼睛,任身体倾斜,但不能倒下。他移动他面前的学生,指示外圈的学生跟著他领的舞,把著前面那人移动,进行诠释舞蹈。音乐继续播送,外圈的学生大多聚精会神观看马纳利老师的动作,尽他们所能重现他的一举一动。

成果是一段亲密而优美的舞,后头的学生带动前头的学生,舞姿缓慢流畅,犹如傀儡与傀儡师。不过,连恩和雅各这两个白人高二生不但没有像班上其他人那样跟著马纳利老师的动作,他们几乎连碰都没碰到对方。雅各站在连恩后面,本该像其他学生那样,轻柔地握住连恩的手腕,两条手臂完全接触,他却用两根手指夹起连恩的手腕,好像要捏起什麽让人厌恶的东西,把连恩的手甩向目的地。原来他用连恩的手臂开玩笑,反覆甩向连恩胸前,这动作标识连恩是「智障」。其他学生交换位置,内圈换到外圈了,玩笑还没停,这会儿是连恩「控制」雅各。

连恩把雅各的手抵在额头前面,好像在行礼,他让雅各的手臂像鸟儿扑翅般拍动,又拿雅各的手指戳他的眼睛。连恩大半个身体全程避不碰触雅各的身体,跟其他学生的情形截然有别。练习结束,马纳利老师询问学生的迴响。一个女孩有点尴尬地说:「我不想这样说,但刚才几乎就像在『做』了。」马纳利老师回应她:「对啊,全身都碰到了。」

就在这时,连恩和雅各跳离彼此两步远。虽然老师要全班同时触摸彼此,可是真的像那样一起「跳舞」实在太危险,要雅各和连恩遵循指示,还是让他们非常为难。纵然在课堂的情境中,互动最不至于被想歪,但因为娘炮论述根深柢固,仍会妨碍男孩触碰彼此。

从衣著、跳舞到碰触,娘炮的隐忧挥之不去,男孩对彼此身体的态度也一直受其约束。男孩持续参与拒斥仪式,以免永久待在娘炮的位置。互相较劲的玩笑构成男孩之间的互动,男孩在开玩笑的时候,也藉著互动创造出具构成效果的外部,并肯定了自己身为主体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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