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一把黑壳手枪，袖珍型的。
我，一条小鱼，大海里的幽灵，喜欢自由的小可爱。可是呀，鱼类集体自杀，或者撞击人类的大货船，或者大家一起游向陆地，总之要离开这个世界，活不下去了。你看吧，大海不再是蔚蓝色，是黑水，人类生活的所有垃圾填充后的黑水。你不信啊，你瞧瞧我的脊背啊，白花花的亮色穿上了一件难看的黑衬衫。
我带着这把枪，逃。
“快跑啊！我们都要死了！”洪厚的声音在海面上响起，那是一只大白鲸，正奋力向白岭海峡游。我身边有许多我不认识的鱼。我太小了，就像针尖大小，没有谁会在意我，我好多次都被海水裹挟进大鱼的大嘴巴，可糊里糊涂地在波浪里逃生。唉，小就小吧，小也有小的好处，我不会自卑，倒还觉得小真有大妙处。大海已被人类的垃圾污染成这样了，我们鱼类突然不再互相残杀，倒奇迹般地空前团结起来，向陆地游去。
“啪，啪，啪啪！”
海面上不时传来声响。鱼又少了一个，那是鱼一次一次向人类的轮船冲刺，撞得轮船东倒西歪，鱼儿血肉模糊，海水溢过一阵腥臊的血味儿。
一个浪冲来了，抛我，我立在了浪尖上，我看见了轮船，我看见那条自杀而亡的大鱼，平躺在海面上，喘息了几声，呼哧一声，淹没于黑色的海里。
我哭。
我一个劲地哭。
我才几个月大呀。
我也要死了吗？
不，不行，我要向前游，找一块僻静的港湾，兴许那儿有一条河，河水清澈，我要沿着河道游向那儿，在那儿生活。
“冲啊，向前冲啊！”
海面上传来呐喊声。
我小声地喊着，只是声音太小， 刚出口，就被淹没。
不久，四周一丝声响都没有。
大海出奇地静。
我游了十余里，也没有找到一只会游的鱼。完了，它们都死了，黑压压的尸体堆积起来，像山，黑山。
只剩下我，一条小鱼。
偌大的海洋，难道只剩下我一条小鱼了吗？大西洋，一条鱼都没有了吗？太平洋，一条鱼都没有了吗？印度洋，一条鱼都没有了吗？地处北极的北冰洋也没有一条鱼了吗？
一个浪头，把我抛到半空里，我看到一条小船，一老一少站在船头上哭。
老者，两行泪。
少者，泪两行。
嘿嘿，我暗笑，黄鼠狼的眼泪！
他们的脸色青白，像一张白纸，两眼无光，望着黑色的海，和那些黑色的尸山。
当我落下的时候，小船让浪抛到高处。嘿嘿，小船，如我，小，怕要摔坏了。
我努力向小船游，哪怕是撞到小船硬绑绑的船舷上，化成一小堆黑色的肉泥，我也要靠近它，毕竟那儿有两个活物，不是同类，是人，让海洋最终走向毁灭的生物。
近了，近了，我睁着一双糊着黑色粘稠物的眼睛，瞅小船，那是方舟，兴许上面有一瓶淡水，我要看看淡水的样子，我生来下就没有见过清澈的海水，更别说淡水了。
“爷爷，鱼！”
我跌落到船板上，摔得我呲牙咧嘴，还好，因太小，我的丑态，都不会让我的尊严在人类面前荡然无存。
一双小手捉住了我。
我静静地躺着，想看看邪恶的人类要对世界上最后一条小鱼，采取哪种罪恶的惩罚。
少者用小嘴巴向我吹气，扑，扑扑，扑扑扑。我一动不动。我就不动，我就要看看，你们，人类，要怎样？
“死了？”老者说。
“是死了！一动不动！”少者说。
一股清凉的水，泼我身上，我打个哆嗦。
“活着呢！活着呢！”
我躺在少年的手心里，扭动身躯，我想开枪杀死他们。
我听见老者说：“走吧，带上它回吧，这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条鱼了！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捕鱼了，再也没有鱼了！我们要把它做成标本，展览在博物馆里，让那些人看看最后一条鱼吧！”
缴枪不杀。没人听到，我提高八度喊——缴枪不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