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花

溜溜转转的,时间一眨眼就来到了8月底,这掐指一算距离中秋佳节还不到半个多月的时间,再要不了几天有十一长假了~~这几天还算是比较清凉,这小雨下的~今天继续为大家带来更新,这次为大伙儿带来了的是晚饭花的内容作品、介绍以及图片之类,以下所要更新的文章内容很有可能甚是非常滴喜欢~原因则是会不时的会穿插各种图片,甚至于GIF动态图的展示,为了就是将文章女主展现于大家,让大家睡意全无!!!

这些天一直在做一件事:把一些有关晚饭花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以恢复我在海陵某个狭小生活境遇的旧观。此事缘起于某日晚饭后的一次散步。那天傍晚下了一场快雨,出门散步时已是雨停云霁的黄昏。之前,我总是沿着环绕小区的林荫路走几圈,或信步慢走,或低头疾走,或倚树据梧、吸烟小憩,但凭兴之所至。那天走着走着,不知出于何因,我脱离了林荫大道,拐入了一处前后楼之间的空地。我闻到了花香,并循着花香看到了一户人家门前的一小块菜畦里一丛开着紫红小喇叭花的草本植物。我立即认出那是晚饭花,是我曾经非常熟悉的花卉,但它的香味我已十分陌生,或者说我已经完全不记得它有香味。屈指算来,晚饭花与我已契阔整整二十七年。

 

于是,我想起了海陵,想起了二十七年前在那里生活了两年多的、院子里满是晚饭花的大天井。

 

关于海陵,关于长满晚饭花的大天井的记忆并不完整,个别细节十分清晰,多数场景非常模糊,断续斑驳,不连贯,这让我十分苦恼。比方说,当我记起夏日的黄昏,蜻蜓在花圃上结阵盘舞的场景时,当我想起夜间独自站在廊檐下听广播里舒曼的梦幻曲,而晚饭花静悄悄开放在廊檐外的条形花圃时,我就脱离了现时,重回二十七年前。换句话说,那些幽静而充满寂灭意味的场景并非来自我的回忆,而是被我看在眼里。我看到了喇叭花里的长须,看到了枝叶上的水珠,看到了蜻蜓身上的斑纹。然而下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它来自我记忆的断层,和方才看在眼里的场景没有任何联系。继而,我看到鼻涕虫、蜗牛、蚯蚓从花丛里爬出,爬在花圃的砖砌石围上。我嗅到了一种气味,那是茂密的植物在雨水中腐烂的气味。接下去应该……接下去我看到了一轮明月,我走在带有廊柱的长廊里,清风把落叶吹进长廊。我清楚的记得当时我对自己说,这就是廊叶秋声。可这些和晚饭花并无联系。

 

我试图把记忆串联起来,进行编辑,然后像放视频那样,按照时间这唯一线索逐步把空间展示出来:那本是一处军队的营房,中间一条大道,两旁各有三进人字顶平房。晚饭花就种在大道左手第一和第二进房屋中间的天井里。我要从连结前后房屋东侧围墙一扇圆形门洞里进入第二进房屋的长廊,我的办公室在长廊西头第三间。天井是一个东西长、南北宽的矩形,矩形中间又有一条连结前后房屋的通道,这条通道把天井分割成东西两个对称的矩形。西头的矩形周围,砌成一条约两尺宽、一尺高的带状花圃,晚饭花就种在带状花圃里。

 

这花叫什么名字?

 

我们这里叫它晚饭花,也叫夜饭花。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它在吃晚饭的时候开花。

 

如今,我只记得它鲜艳的紫红色,还有小喇叭状。我不记得它有香味。奇怪的是,记忆里晚饭花只出现在夏日雨中、雨后的黄昏之际。那种意境和“满庭芳草易黄昏”极其相似,它呈现给我的似乎只有寂静和凄迷。须知那时的整个天井、整个长廊自黄昏至次日清晨,总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找出了相册里保留的一些当时的照片,一律都是黑白照片,成像质量很差。一张是我坐在天井最西头一处矮墙上的照片,我穿着深藏青色制服,背景是一丛剑麻,剑麻后面是灰白的天空。“町畦刀豆尽,园圃剑麻齐”,说的应该就是这丛剑麻。那是五月天气,我还穿着春秋季的制服,说明那时的五月不像现在这般酷热。另一张照片是合影,记录下了1986年9月下旬同事们欢送即将离开那里的我时的场景。这张照片除了满相纸的人头,就是人头上方半截雪松和一排屋脊。由于是黑白照片,我们身上的藏青色制服都变成了深黑色。看着一张张严肃的面孔,我有着强烈的隔世感,特别是那位大家都称之为李审的老妇人(李秀云),在那两年多时间里,她一直在关心我,对我嘘寒问暖。大概是迁居江左的第二年初冬,我重回海陵时去看了她,她和她一直养病在家的丈夫接待了我。记得她的丈夫坐在椅子上,拥着雪花呢长大衣,苍白的脸上带着笑意。她对他说,这就是我经常跟你提到的小吴。然后,她告诉我她明年就要退休了,希望我能经常回海陵看看。他们的家是那种中式老宅,木板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条屏,不过都是些印制品。

 

 

这两幅照片都是在那个大天井里拍摄,一幅在暮春,一幅在早秋。但却没有任何关于晚饭花的信息。我的抽屉里还有几张当时的黑白照,它们都已经受潮发黄。一张照片里,我穿着制服坐在一张简易的可折叠的方桌前看画报,背景墙壁上是我的两幅隶书习作,一幅写的是《列子·黄帝》中的鸥鸟,另一个横幅写着“无情有恨”四个大字。我已经记不起是谁帮我拍了这些照片,他用的是什么相机?拍摄时都跟我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为我拍这些照片?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个为我拍照的人跟我非常熟悉,我们之间一定有着非同寻常的友谊。可他是谁呢?他显然不是那张合影照里的任何一个人,这一点我也能肯定。在那两年多的孤独时光里,有几个人和我走得如此之近呢?我的眼前浮现出几个人的模糊面容,刚刚离婚的大许,在我单位帮助工作的小孙,打篮球的陈氏兄弟,父亲和我在一个大院上班的小吴……我大抵还能记得他们的姓氏,但有的名字已经叫不上来了。他们都对我很好,有人甚至一直张罗着为我介绍女友。比方说陈氏兄弟。他们想把小吴的妹妹介绍给我,小吴本人也很乐意。他们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在这里有了女人,就不会总想着要走了。”一个女人真能拴住一个二十出头的男人的不羁之心吗?有时我会这样想。从交情来说,这几位都有可能为我拍这些照片。自从我离开那里,我们就失去了联系,只有在省篮球队的陈俊海给我写过一封信,如今那封信也不知去向。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是否还在那个城市里。而我现在却是如此的想知道他们的近况、所有人的近况,想知道他们中的哪一个、在什么情况下为我拍了这些照片?仅仅想知道是哪个一个就行了。

 

我摆弄着这些既亲切又陌生的照片,一时不知如何处置它们。因为这些照片对我而言,已经不能唤醒关于晚饭花的任何记忆。有时我想,晚饭花对我真的那么重要吗?难道它和我的某段已被忘却的重大生存事件有关?以至于我是如此迫切希望能够记起我和它们是怎么开始熟悉的,又是怎么和它们告别的?我终于把那些旧照片都装入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里,和书橱里那些属于上世纪的旧书放在了一起。我有些头晕,我闭起眼睛,倚在一靠背椅上睡着了。

 

和我有关的晚饭花的历史已经过去。我很清楚,依我的脾气,只要有可能我一定会在院子的空档处栽上几株晚饭花。但即便我真的这样做了,也同二十七年前的晚饭花没有任何关系。就是说,无论它们如何鲜艳,也不能成为我的那段贫乏生活的补白。那段历史结束了,那段生活被画上句号,以至于那段生活的记忆碎片不能被完整拼凑,形成一部像视频那样有始有终的人生短剧。

 

起风了,风把记忆的碎片吹起,有些落在门前的草地上,有些落入疾驶而来的车轮下,有些落入建筑工地的混凝土搅拌池中……但有一幅画面却是十分清晰,它很难被弄破和褪色。至少现在它还是完好而色彩鲜明的:

 

雨后的黄昏,斜阳从院墙上照射下来,老式房屋的天井里,一个人背对着我们站在那里,离我们有二十步远,身形瘦削而微微佝偻,姿势僵硬,让人看了很不舒服。他的面前有大片的晚饭花在盛开。那人一动不动,给我们的感觉是晚饭花还没开的时候他就一直站在那里,他可能就是为了等待花开而站在那里。太阳很快就会沉落到墙后,天井也将被房屋的阴影笼罩,人与花俱暝。

 

这是一张生活剪影,一幅有点诗意的普通生活彩照,意境凄艳而寂静。那人背对着我们,又值黄昏,我们无法判断他的心绪、他的态度,他对晚饭花的观感,甚至我们都不能确定他是否在欣赏面前的晚饭花。特别是他因佝偻而略显前倾的站姿,瘦削而僵硬的身形,仿佛在暗示他其实是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未老先衰的人,一个从不知赏花之趣、更未得赏花之乐的人……这些细节使得画面忽然之间由静止而变得犹疑不定,由明快变得深沉、幽昧,当然,也变得更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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